其實我寫這篇文,不是為了抱怨,人生每每所經歷的都是成長的養分,人性經喜怒哀樂嗔癡恨會打磨得更溫潤如玉.所以我不抱怨..只是抒發....
六年前,當我放下教職,毅然投入爸爸的事業時,爸爸已經是帕金森氏症多年的患者。病情由剛開始的手部微顫,自理生活、照看著工廠不成問題,直到因為數次跌倒躺床,無法行動必須延請看護。而我當時戴著全縣英文話劇冠軍指導老師的光環,課程邀約不斷,正是志得意滿之時。爸爸的無力再持事業讓我為難,但是要我放棄辛苦努力的成果又是很不甘的。
接或是不接心裡掙扎不已,但甚麼原因讓我毅然放棄教職接手了豆花粉的事業?只因爸爸說"你們這麼年輕轉行都那麼困難,這快40年的老行業,很多依靠著我們的客戶都老了,我們不做....他們怎麼辦.....?"
轉行,真是不容易的事........在這之前,我每日熟練的備課、編寫課程、製作教具、沉浸在音樂中尋找靈感、看書、看動畫、想像著將這些搬上孩子們的舞台,每遇休假,總能找到時間拜訪朋友,或是揹起相機到郊外拍些照片、寫寫旅遊心得、PO網與粉絲共享....翻看著我的教學紀錄,密密麻麻寫著課堂上小朋友的學習狀況.....
小明今天上台演練生活對話,比較主動不害羞.....,
小美的練讀文章有好多地方發音錯誤,錄個音請媽媽幫忙陪讀......,
小海的配合度一直不好想個遊戲來引導他......,
昨天聽的"魔界"電影原聲帶有適合戰爭的配樂....,
我不愛寫日記,而這些記錄著我的生活、我的學生、我對教職的用心與執著....轉行嗎?...想著小朋友向我快樂的飛撲過來,嘰嘰喳喳的報告著他們得意的事情,家長們和善客氣的詢問著孩子們的學習狀況,打算下次帶孩子們演孫悟空英文版...呵呵...讓小不點演八戒一定超有梗......真的很不捨,但是我的答案是——默默將一大疊紀錄本珍藏在箱子的底部——暫時這些都得放下....
正式接手事業之後,首先我得克服的是——沒日沒夜的接電話(很多店家工作時間都很早,爸爸也一向包容他們,無論三更半夜或是一大清早睡夢中)——常常是我迷迷糊糊滾下床,赤著腳、抓著話筒、聽對方從吵雜市場叫賣聲中,以匆促的語氣大喊著要訂貨,由於半醒所以對方掛了電話後,我還狀況外搞不清楚他哪位,訂了多少的貨,...這還不恐怖,要是接到客訴電話,我總是抖著聲音用非常不流利的台語對答,直到對方失去耐心的說"你們家還有別人能來接電話嗎?你爸爸在嗎?"類似這樣的情況我流了不知多少次眼淚(其實是嚇的倒不真是生氣),這變成我的巨大障礙!
面對小朋友和家長跟面對每天與生活賽跑的客戶是不同的,這些我都能理解,但是理解是一回事,情感上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,執行上更是困難重重......
我想,我應該是個性格倔強堅韌的人.......
面對這樣的困境稍稍消沉後,我跳起來狠狠的抓著話筒,賭上身為老師的自尊"就是你(話筒?)了!別想擊退我~我絕不退縮"把孩子們碰到學習困難時,安慰鼓勵他們的話,全拿來用在我自己身上。
.....於是......
對方說話很急很大聲!?說台語是吧!?沒關係~聽懂的先速記下來。(我是老師啊~速記我很行)再來,跑去問爸爸這人大約是想要些啥? 然後稍加整理。(如何~老師就是會整理重點(握拳)!!)
然後,客氣地回撥電話過去,假裝是出貨組要核對貨品數量和收件人資料。(沒錯~老師就是很會在台上演(發光)!)
就這樣,我從一口破台語(當時因為說美語的需要,我盡量不說台語,以求美語發音正確流利,所以我台語聽得懂,但說不好),到有些老客戶奶奶來找我聊天,原因是她老人家顧著店有時很閒,聽我說話覺得有趣。
沒關係.....奶奶覺得無聊,剛好可以幫我練台語!於是我們從豆花作法聊到痠痛貼布...反正老師有的是耐心!!
跌跌撞撞地過了一段時間,電話接得還可以,利用空閒打字速度滿快的我,也把客戶資料E化得差不多,這些是爸爸老一輩的做事業的短處。
沒關係,接事業是啥?!就是要在現有的基礎上成長嘛!我有此認知所以就將年輕人的長處加上,多了電腦一個腦,當客戶打電話來,資料就自己跳出,寄錯貨的現象也就大大的減少了,然而....老天可能覺得這麼一帆風順似乎太便宜我了......
當順丁烯毒澱粉風暴來臨時,一通接著一通客戶緊張質問的電話,讓我無法喘息。
我密切的關注新聞傳來的消息,一面接受衛生單位的抽檢,心裡非常的忐忑不安,感覺天要塌下來了。
一直自問著怎麼辦,爸爸的事業會在我手中丟了嗎?接下來我該如何做....一大堆的問題捆綁著我,讓我吃睡不下,這時回學校教書的念頭又浮了起來"我不要做這個行業了,好恐怖....."但當電視上出現了一個報導讓我停止鴕鳥了。
一個百年老店的老闆,被踢爆所使用的食品原料中有毒澱粉,他淚流滿面哭訴著,"我們正正經經做生意,怎麼會這樣...我們都選最好最貴的原料......"....如果我們的客戶也面臨這樣的打擊呢?.....我只看到我們有可能是受害者,其實牽連到的更大!這不是我一個人逃回學校教書就可以解脫,客戶們怎麼辦?那個愛跟我聊天的奶奶,如何還能悠閒地跟我閒話家常......我的拗脾氣又上來了!不行,這不是我自己一個人、一個家庭的事......我得面對!
於是,就上網查起資料來,當冷靜整理之後,發現這個毒澱粉其實對我家的豆花粉是無影響的,因為我們不使用化學澱粉,何來毒字一說?!
但是廠商呢?!他們會不會欺騙?!那句"我們正正經經做生意,怎知廠商會這樣..."又跳到我的腦子裡,心情起伏之間我做了個決定,速速將工廠所有的澱粉抽樣送檢,如果我們受騙起碼也知道問題出在哪,如何補救?一定要讓我們的客戶安全有信心地繼續營生。
但當時個個檢驗單位都嚴重塞車卡單,我簡直心急如焚。一方面我把整理過的訊息告知客戶請他們安心,一方面在揣揣不安中等待檢報出來,這樣的煎熬其實是擔著很多責任,心裡又沒個底,比起我帶孩子們去比賽還緊張。
在我的腦神經快要急斷了的時候,衛生單位又來工廠做複查。他們給我一份我們的豆花粉檢驗報告,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看,由於太過緊張一直看不到數據,直到衛生人員指著報告告訴我"上一批檢查你們的豆花粉全廠合格,你們最近有換新的原料嗎?.....巴拉巴啦巴拉....."合格了...合格了⋯後來的話我全沒聽進去.....心中只有合格了三個字,太好了!真是太好了!上帝我讚美你.......(我的胃,終於掉回肚子裡了)....衛生人員離開後,我馬上PO網發佈全廠通過的消息,一堆電話又湧進來,要檢報影本的、要申明書的、要訂貨的、當然還有感謝跟鼓勵的....我雖然手軟腳軟,但是心裡卻無比的喜樂...我們沒讓大家失望...太好了!太好了!
事後我跟爸爸談這件事,爸爸反而說他不擔心,當他聽說是修飾澱粉才會調進藥品時就心安了一半了,因為他一直都是照著古方拿純天然澱粉調豆花粉,修飾澱粉他是不用的。他說因為不是化學行家,不懂的事還是別碰得好。嗯...這就是爸爸這些老一輩做事業的長處,稍微死板一點,沒那麼多花樣反而踏實,唯一怕的就是廠商欺騙(幾日後檢報出來了,我們的廠商都是同爸爸一樣的"老實在"讓我又信心滿滿了,給大家一個,啾!)
經這件事我學習很多,雖然挑戰很大、敵人很可怕,但是逃避的害處更多,勇敢面向威脅舉拳,總比轉身大露空門要好。慎記慎記。
在這事件之後..市場一陣風聲鶴唳,很多行業都大受影響,訂貨量也稍遜往日,不過這卻是讓我冷靜反思的時刻。如果這是一個必須永續經營的事業,那麼我們現在做的還是遠遠不足....於是我加強工廠的選料標準,凡要庫存的原料必先檢驗,檢驗通過就一次訂一整年的份,此時我對原料庫存的拿捏還是很不準,以致花了好多次冤枉檢驗的錢,包裝也採用食品級材料、大豆油墨、還加厚!結果矯枉過正,包裝反而容易破,一直被客戶念。再加上政府要求修改標示,我的媽呀~簡直是災難!隔行如隔山,這些都是我要修練的課程,雖然挫折不斷,但這動搖不了我的堅持,教學時是這樣,做豆花粉也是這樣。(之後被衛生局的人員稱讚我的自主管理很完善,這些都是後話了。)
那個暑假小朋友們要玩線上遊戲組隊不夠人,因為是小朋友零用錢少,所以整個團超弱的...於是就跑來找我....(這真是很無言,他們以為我不教書了一定在偷懶.....).我當然很開心他們來找我玩,可是跟他們揪團就免了,我忙得要命而且他們超弱的超沒成就感。
我請他們吃冰得涼涼的豆花...
小朋友說了"老師....豆花有毒,不能亂吃"
"胡說,我還會拿不好的豆花請你們吃嗎?這我做的!"我嘖了他一下,放下心來的小朋友很開心地吃了好幾碗.
"我本來就很愛吃豆花,現在媽媽不准我吃了"聽了這樣的話...心裡其實很不好受,豆花是很營養適合孩子們的食物,現在卻被污名化了,可是能怎麼辦呢?
"沒關係,我們不管別人...你們等著看老師,一定要做最好吃最安全的豆花粉!"(熱血衝腦的我又再次賭上老師的自尊了)........"喂~吃過的碗自己拿去洗~喂~別跑!"............